外婆很大，大到一個擁抱罩住了我整個童年;外婆卻又很小，小到一個小盒子都能裝下。

我記得那個晚上，黑暗吞噬著冬日的城，混亂的哭泣聲和鞋子蹬在瓷磚上的摩擦聲交錯，媽媽把自己窩在角落里止不住地抽泣，舅舅們站在窗前，紅著眼眶，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。而他們看著的飄在床上的老人，那是我的外婆。

外婆是因來接我放學回家，眼睛一花，一腳踩空從樓梯上滾下去，腦袋磕到了石樁上。拼拼湊湊了鄰居們說的話，當時外婆的后腦勺被摔得極其慘烈，似乎還開了裂，里面的一些器官還漏了些出來。我記得爸爸那晚接了一盆又一盆的水，使勁地刷洗泥地上斑駁的血跡。

我們從火葬場領走了外婆的骨灰盒，我看著小小的骨灰盒上的那一小張外婆的遺像，思緒止不住地飄回幾年前。

媽媽是律師，爸爸也整天忙于生意，我從小便與外婆生活在一起。日子真的過去了很久，她的模樣我總是會不受控制地遺忘，但是我記得她長得高，有些胖胖的，手上長著粗糙的繭，皺紋肆意攀爬的臉平日里總是不茍言笑的臉。哪里能和嘴唇烏青，面部凹陷的瘦小老人聯系到一塊兒去？

回憶起來，我的童年是外婆。夏夜蟬聲聒噪，我總以一副張牙舞爪的姿勢和外婆躺在涼席上，外婆每晚都把著一把有些破邊的竹制蒲扇輕輕地給我扇風，熱氣彌漫在整個身子，汗總是會順著額頭劃下，浸濕我的衣衫，難受地我到處拱。因為小時候體質不好，容易著涼生病，家里人便決定把風扇移到外面的客廳里去。外婆為了讓我早些入眠，總是一手抱住我，摟在她的懷里，一手給我扇風，這一扇便是大半夜。其實我也并沒有多熱了，只是外婆滾燙的汗珠老是滴在我的手上，黏糊糊的實在說不上好受。

還記得五六歲那會兒我們家坐火車去北京玩，媽媽說是去接水，于是走出了我們的包廂，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回來。我也忘記了我有沒有給外婆打招呼說我去找媽媽去了，反正孤身一人頂著陌生人的目光跑了好幾節車廂，漸漸地我感到越發的恐懼，我迷路了，我就來回跑呀跑，終于找到了工作人員在的包廂，我還沒能喘得上氣時，一個人狠狠地把我擁入懷里，我睜眼看是外婆，外婆的眼眶和媽媽的一樣紅紅的，眼角還閃爍著晶瑩的亮光，她不說話，只是用滿是繭子的手撫摸著我的頭。

小時候我不懂事，在家里威風得很。要是飯菜不如意，就沖著外婆一頓大吼大叫，還賭氣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不吃飯，外婆也不說話。可是小孩子哪里熬的過幾個小時的饑餓，聽到外婆出門打牛奶的鎖門聲后，我立馬沖到廚房找吃的，飯菜和筷子都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。我都懂，歇息了幾個小時的飯菜吃起來不會讓你的胃暖洋洋的。

小的時候，大人總愛問我這樣一個問題：你覺得我能活到多少歲。小孩子嘛，嘴巴就和抹了蜜一樣甜，說是一百歲。外婆卻從來沒有問過我這個問題，可我卻一遍遍地告訴她說外婆你一定要活到一百歲一千歲，以后還要親自看我考上大學，看我結婚，等我工作有了工資就帶你去吃大餐。我真的好想告訴外婆，這是我的真心話。可惜她等不了我了。挺遺憾的，酷暑的日子我開始終日開著空調，會自己坐車坐飛機，能自己煮飯熱菜吃。可是與此我也失去了一個擁抱，一個用樸實愛著我的人。

該告別了，我在靈堂磕完頭后，伸出雙手，像是把什么東西擁抱在懷里一樣。那么最后一次就讓我來擁抱外婆吧。（指導教師 何向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