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并不大喜歡我的外婆。

  自我記事起，她便獨自住在遙遠偏僻的鄉下，她似乎沒有受過教育。每次陪爸爸媽媽回到鄉下，她總是抿緊嘴唇。在全家難得的團聚時，她也總是坐在角落，抿緊嘴唇。

  她這孤僻仿佛與生俱來似的，讓我實在無法對她心生親切，不敢輕易靠近。

  但她對我卻是格外的開恩。

每每我來探望，她便笑盈盈地從木箱里取出一盒牛奶。她不識字，更不明白何為保質期，我接在手里，只得趁她轉身偷偷倒掉。

  她總是握著各種電器的說明書，雙眼緊緊地盯住，頭似乎要埋入紙頁中了，仿佛其中有什么奧秘值得鉆研、探究。不多時，她便捏著說明書來到我身旁;“囡囡，你能不能幫我讀讀,我看不太明白·······”

她也曾陪著我一同在屋檐下、冰冷的石階上坐下。她不知該說些什么，只得牽起我的手，小心輕柔地用她粗糙的手撫摸著我的指腹，我驚訝地抬起頭她的臉上全是笑意，一條條皺紋在臉頰上活躍起來，顯得格外擁擠。

  “咱家囡囡手長，是讀書的料子！”

  “還會考狀元的，”我趕忙抽回手，幫她說完了她的下一句。

  她笑得愈發燦爛，愈發活躍，又用力的點點頭，雙眼周圍全是皺紋，像是一個水潭被春風吹拂起了層層漣漪。接著便提高嗓門，開心的附和著;“對！咱們趙家要出狀元了！”

可是見我臉已經偏向了一邊，獨自望著遠方的天空。她便伸手撓了撓銀色的頭發，恢復了她那抿緊的嘴唇。

我們也曾接她來城里我的家。此前，她提早幾周就在她的狹小的屋里收拾行李，又鄭重專程的找人算日子 ----要挑一個吉日出發。可來到她心心念念的城里我的家住下后，她的嘴抿得更緊了，她蹲坐在陽臺上，望著大街上的人群，馬路上的車流，望著夜晚的燈紅酒綠，她入了神。她只是坐著，什么都不做，也無事可做。

有幾次，沒有經過爸爸媽媽的允許，她就私自的在廚房忙碌了起來。

我很少在家里吃飯，她笑著在廚房穿梭著，告訴我這就是她的愛好。不許我幫忙。飯桌上面對她的期待，我違心的贊嘆美味，直到她自己又忘記了放鹽。終于她還是向我們擺擺手：“不是享福的命”。她又抿緊嘴角，擠出一個勉強的弧度。于是她回去了，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小屋，自己的小院，自己的天地。沒有在城里留下絲毫的痕跡。

歲月的雪一層層落在她的頭頂，她掰著手指對我說，如果她還能再活五年，就能再見我五面。可惜去年的新冠疫情帶走了她，我的外婆，永遠的抿緊了嘴唇，永遠的閉上了雙眼。我也才明白，過期的不只是牛奶，還有外婆的牽掛和等待。但留給我的思念永遠也不會過期，因為外婆的笑臉永遠烙進了我的心間。

指導教師：孫久木